□龙立榜

因为上学迟，考进中学那年我已经13岁了。

(相关资料图)

在中学，我几乎没有完整地上过一个星期的课。

那时候星期六还有半天课，但我总是星期五就回家了，一是想我的母亲，二是早点回家能多一些时间帮母亲做农活。

父亲去世早，家里只有母亲和我相依为命。我上中学后只能每星期回家一次，家里家外的活都是母亲扛着。

学校距我家21里地，要渡过一条河，翻过两重山。

放学时间是下午4点半，过河时要是渡船没耽搁，一路小跑倒可以赶得上在太阳落山前回家；要是夜长昼短的冬天，或是遇到渡船耽搁了，回到家就伸手不见五指了。

有一次，我被渡船耽搁了一个时辰，翻过第一个山梁时，天就黑了。翻过最后一个山坳时，朦胧的月光下，我看见不远处的一棵木姜树上有个人影在晃动，还隐约听到枝叶哗哗拨动的声音。

我正准备问是谁时，那人就叫了一声“宝”，是母亲！

母亲在摘木姜籽。每年都一样，这个季节母亲总要上坡去采木姜籽，每个星期母亲都要想方设法供给我生活费。

那天，母亲知道我要回家，就到我必经的山坳上采摘木姜籽，我迟迟不来，她就一直在那里等我。

那晚，我和母亲把连枝带籽的木姜挑回家后，喂了猪，吃了饭，再摘会儿木姜籽，已经是月上中天的半夜。

初二那年暑假，为了筹措学费，我跟着辍学在家的堂兄一起去山上采五倍子卖。

那时候，我们村的经济来源主要是赶时令上山采药材，近一些的五倍子早就被人采摘没了，我们只好去远一点的大梁山那边找。

太阳像个大火球挂在天上，我和堂兄戴着草编的帽子翻了一坡又一坡，天擦黑了才在龙洞溪的峡谷里采到四五斤五倍子。

龙洞溪谷深水恶，毒蛇猖獗，平时很少有人涉足。我和堂兄正准备回家时，堂兄突然一个猛刹停住脚步，我朝前方看过去，一条粗大的深褐色的蛇拦在前面，头部高高翘起，发出噗噗的声音。

“洛铁头！”堂兄压低声音说。

我一个哆嗦，头发都竖起来了，“洛铁头”可是最毒的蛇。

我捡起一块石头准备撵它走，堂兄连忙制止：“能卖钱呢，活的更值钱。”

堂兄脱下衣服，张开着一步一步靠近毒蛇，就在毒蛇把头后仰准备出击时，堂兄猛地飞身扑过去，把毒蛇严严实实地罩在衣服里。然而，堂兄伸手去抓蛇时，还是不小心被它的牙划了一下。

堂兄的手肿得像个气球，足足待在家里两个月动弹不得。那条毒蛇我们卖了个好价钱，堂兄一分不要，全部给我交了学费。

因为旷课太多，我中考时不但没考上报考的中师，连普通高中的分数都还差一大截。

知道成绩的那天，几个姑妈来看母亲，她们都不知道我中考一塌糊涂。

晚上，母亲、姑妈和隔壁的婶娘五六个妇人坐在房里唱酒歌，歌词大多是关于我的，什么先苦后甜、金榜题名等等，我在隔壁房间里听得心如刀绞，滚落的泪水滴在面前父亲的照片上。

那年夏天我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。母亲虽劝我落榜没什么要紧，大不了再复读，但我发现她总是回避人多的地方，怕别人问起我的中考情况。

赶场回来的兴叔给我送来职业中学录取通知书，我随手将它丢在桌子上，不去看一眼。职业中学是中考录取最低级的学校。

我死活不肯复读，脆弱的家庭再也扛不起如此重负。我每天扛着锄头上坡去挖土，挥汗如雨地把一大块地翻得像个斗牛场。

屋里很热，母亲洗了碗筷就到大门口来乘凉。我靠在竹椅上仰望满天星斗，默默吞咽着一个农村少年被中考折磨的泪水。青蛙和蝈蝈在耳边无休无止地鼓噪。

“还是去补习吧，把母鸡卖了，再去跟你舅舅借一些钱。”母亲说。

我不说话，我的心在黑暗里颤抖。

“你人老实，没有文化今后要吃亏的。”母亲的声音闷闷的。

“我去读职中。”我突然这样决定，是因为职业中学报名费少得多，学些技术回农村也适用。

母亲不懂职中是什么，只要我还在学校读书，她就高兴。

在职业中学，我学的主要是果树病虫害防治和食用菌栽培。

在我三年学业结束，正打算回家把自家自留山开垦种上葡萄和平菇时，因村小学缺老师，村长叫我去任代课教师，于是我开启了教书育人的10年生涯。

之后的十多年，我历经代课教师被清退、任村干、办石材加工厂、外出打工、任特岗教师等多个“工种”，现在尘埃落定，在一个档案部门扎下根，等着慢慢变老。

世事沧桑，如今我的母亲已是鲐背之年，我也步入知天命之年。时代变迁，日子富足安稳，但回首过往，少年的眼泪还在心中流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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